陆羽睁开眼时，看见篝火上的焰旋在噼啪爆着火星，如同微弱的螺旋升空的小蛇一样，升得足有一人高。
他愣了愣神，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破庙里，头顶残破的房梁摇摇欲坠，冷风从四面透风的瓦顶灌入，将身旁的火焰掀得半明不灭。
他挣扎了一番想要起身，却发现右臂被人用拙劣的土法子缠成了粽子，让他使不出力来。
唯一的好处便是骨头间裂隙摩擦时产生的挖髓锯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但夹在手臂上的两块烂木头还是让他有些心惊胆颤，生怕一不小心木刺就扎进皮肤，让本就惨重的伤势更加恶化。
“怎么样？老道我的手艺不错吧？”
一个身影遮住了火光。
他抬起头，看到那佝偻着背脊的老道正笑眯眯地俯视着自己。
正是此前拦路拽着自己非要为他算命的老道。
见陆羽沉默四顾，老道咧嘴露出一排黄牙笑道。
“你那兄弟比起你来皮糙肉厚，屁股中了一箭休息了一晚上就和个没事人一样，正午就能活蹦乱跳了，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吧。”
陆羽心中忧虑略减，想要坐起身来，心头一疼又倒了回去。
老道却老神在在，嬉皮笑脸地讥嘲道。
“你也算是命大，那药发傀儡的刀尖尖若不是有这东西挡着，就算我去了，你都已经成了具尸体了。”
陆羽看见老道手里掂着三枚铜钱，其中两枚已经断裂作了两截，剩下一枚也已布满裂纹。
他摸摸胸口，那里衣衫已破，布条碎裂，心口还残留着遭受重击的沉闷胀痛感。
恍然回想起当时的险境，绝处逢生的余兴让他重重舒了口气，吐去了胸中淤浊。
“谢谢。”
他感谢道。
老道却不领情，双手一摊，贼兮兮地说道。
“你先别谢我，我救你只是为了拿回你抢我的三文铜钱，但现在铜钱因你坏了，你还欠我三文。”
陆羽见他这副模样，只觉得自己胸口又痛了起来。
“我身上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帮你包扎的时候我就摸过了，你这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居然穷得叮当响，就那玉佩值点钱，真晦气。”
陆羽眼皮一跳，赶紧低头去看，发现胸前玉佩还在才松了口气，又听老道继续说道。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下作偷你的玉，不过我救你的治病钱也得记上，就勉强算你一百文好了，一百文加上六文，你一共欠我一百零六文。”
陆羽目瞪口呆，看着趁火打劫的老道一副钻进钱眼里的模样，目瞪口呆。
“怎么多出来三文？”
“多出来的三文是因为我自己解了你的卦象，才顺着卦象在那密道出口撞见你那兄弟，否则你以为我神通广大，未卜先知，能轻易找到你？”
老道指向立在墙角的卦旗，说得理直气壮。
“解卦三文，我绝不漫天叫价，坐地讹钱，趁人之危。”
陆羽气结，依着这老道的意思，只要占卦，无论解卦给谁看，就算卦主求卦者自己未听到，这老道都要收钱？
这还不算趁人之危？
他心里暗暗腹诽，却不争辩，若非这道士突然出现，只怕如今的自己已经烂在密道里了。
他反倒觉得这贼眉鼠眼的老道士真有一番本事，突然好奇起之前在摊前占卜的卦象来。
“之前的卦象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道也不卖关子，笑得干脆爽朗。
“我忘了。”
看见陆羽脸色一黑，老道就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笑了起来，一副守财奴的丑恶嘴脸。
“不过你可以再加三文，我给你再算一次。”
“不用！”
陆羽气闷，后悔死了之前为何不直接掀了他的摊子。
“嘿嘿，一命不可二算，你真要我再算一次，我还不算了呢，怕丢出个别的卦象，平白砸了我的招牌。”
陆羽更气了，刚刚还觉得老道高深莫测，现在只觉得这人十足的江湖骗子。
正生着闷气，庙外传来一阵声响。
赵廷急切的呼喝伴着风声传了进来。
“老先生，陆羽怎么样了？”
大门推开，赵廷急步进来，身上冒着寒气，身后冷风灌入，将本就不太暖和的火星子拍得更加微弱。
他一眼就瞧见了已经清醒过来的陆羽，快步上前问道。
“你总算醒了！你都昏了一天了，把我急死了，要不是老先生说你无碍，我差点就要冒险把你搬回城里找医生了。”
陆羽却听出了赵廷话中的信息，一愣后问道。
“应城里怎么了？”
赵廷怀里抱了点木条，将其一股脑的扔进火堆里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却忘记了自己屁股受伤的事，痛得又蹦了起来，揉着屁股解释道。
“你家的那条井道通也不知道是谁挖的，通往城外，我们现在在应城外的山庙里，我今天下午借机想回城探听消息，结果应城现在闹翻了天，全城都贴着你和我的通缉文书，要不是我见机行事，差点就被认出来，被抓进牢里了。”
陆羽皱眉。
“什么情况？”
赵廷望向老道，撇嘴道。
“这事情你得问老先生，也不晓得他干了什么，念了一大段话搞得神神秘秘的，手里飞出一团火就把井道给炸塌了，还顺道炸飞了整个锣锣巷，就是出千诈老子钱那家赌坊在的那条街！”
赵廷说的幸灾乐祸，眉飞色舞。
“所以现在应城里乱了套了，官府说是我们两个烧掉的你家，杀了很多人，还引发了爆炸。所以我俩的画像现在正挂城门口上呢。”
陆羽却察觉出了异样，他沉思片刻后疑惑道。
“我家被烧，就算里面死了很多人，我却不见踪影，怀疑我也能说得过去，可官府怎么会知道你当时也在场？”
赵廷一愣，摸了摸脑袋，疑惑不解。
“什么意思？你是说应城官府和那些夜闯你家的人都有问题？可韩府君虽然抓过我们打群架，但也都是关一晚上就把我们放了，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陆羽对赵廷好坏的评判标准无法苟同。
这次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从突如其来的夜袭，如此庞大的阵仗却迟迟不见官兵前来，再到如今满城的通缉布告，都在警示着陆羽此事非比寻常。
只怕事后还有隐情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思索着，陆羽无意间瞥见那老道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显然对此事并非如他所说，只是为了追债而来。
仔细想想也能发现老道的出现并非偶然，陆羽与赵廷二人常年厮混在应城街道之上，从未见过此人，只能证明老道并非应城之人。
而当日街上行人众多，老道却非要拽着自己算命，再加上那三枚铜钱居然能够挡住势大力沉的刀锋一击，若是以机缘巧合解释，那这巧合太过牵强。
一切就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陆羽恍惚里似乎握住了问题的关键，他在赵廷搀扶下总算坐直了身子，审视地看向了老道。
“你是不是知道会发生这些？”
老道一笑。
“天机不可轻泄。”